在黑頌王庭古老的法師團體中, 地位最崇高的，被稱作首席法師。首席法師一般是宮廷法師中的首領。

後來黑頌王庭傾頹, 王國四分五裂, 但在流亡的法師中，還是習慣性地稱呼第一人為首席。

首席領導著這些和王國一樣四分五裂的法師們，是他們的精神領袖。

在十年前，首席帶領兩位高級法師, 一同進行一場時間旅行, 回到王朝末年, 想要找到遺失的命運之書的線索。

但是他們失敗了。

秦奚丹看了眼卡瑪瓦無神的眼睛, 心想, 應該是失敗了。

她對身邊這位盲眼法師是首席其實並不意外。

她並不懂南洲繁覆的法師系統，但她知道一個道理, 掌控時間，一直是強大到不可思議的魔法。

秦奚丹坐在角落裏, 好整以暇看著他們討論。這些法師們自從卡瑪瓦出現後, 也不吵架了, 也不鬧事了, 最開始吵得最兇的青年默默縮到的墻角，安靜得像個鵪鶉。

她忍不住彎了彎嘴角, 小聲問：“埃米爾？”

青年瞪大眼睛，似乎這時候才註意到她，“你是誰？你怎麽進來了？”

秦奚丹微笑：“我是你們首席的朋友，剛才跟著他走進來的。你沒有註意到嗎？”她語氣溫柔地說：“可能是你表達意見的時候比較認真，才沒有看見我。”

埃米爾表情一僵, 露出像被紮了一刀似的痛苦表情。

秦奚丹又問：“咦, 你剛才說的, 用你自己的方法去救人，是什麽方法？”

埃米爾雙手攥緊，用力按在一起，小聲說：“我想要去召喚女神。”

秦奚丹瞪大眼睛，“什麽？召喚誰？”

埃米爾：“女神！女神！命運女神！”

秦奚丹露出欽佩的表情，“女神也能被召喚的嘛，你也太厲害了！”

埃米爾臉上露出些赧色，撓了撓頭，小聲說：“我也沒有把握，我在一本黑魔法的書裏看到的，如果以自己的靈魂和生命作為獻祭，就能夠召喚古老的神明。”

秦奚丹不知道該誇他勇氣可嘉，還是想說他腦子不太聰明。在這種場合下使用召喚黑魔法，比起召喚可能已經不覆存在的女神，更有可能召喚出來不知道什麽玩意好吧。

她扶了下額頭，感到一陣頭疼。

在法師們的交談中，秦奚丹大概明白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情。

本來政府軍和反叛軍分別占領城市的兩半，約定好彼此不在城市交火，雙方有的士兵們甚至在私底下有了友好來往。

法師們一直在努力，在守護封印的同時，維持著局勢的穩定，還嘗試讓雙方握手言和，重新和談。

畢竟，無論是哪一方，都是他們南洲的人民，也是女神的信徒。

在女法師尼婭的游說下，城裏雙方軍隊的首領本來約定好時間會談，和平有望在即。可是，反叛軍的一位重要人物突然遭到刺殺，戰爭倉促之間爆發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

在槍炮聲裏，藏在地下的東西正在覺醒，它的恐怖氣息逸散出來，就引得無數人喪命。

卡瑪瓦：“刺殺？”

尼婭點頭。

她是位非常優雅的女士，披著的深黑長袍為她增添幾分神秘，酒紅色的長發在黑袍上流淌，好像一條流動的火焰。

她坐在扶手椅上，雙手合起，搭在膝上，嗓音優雅而低沈，說道：“我想，這並不是一場簡單的刺殺。為了促成這場和談，我們也會註意到安全方面的事項。可以確定，這次刺殺中有神秘與魔法的氣息。”

“也許是某個法師沖動之下犯下了錯誤。”尼婭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埃米爾。

埃米爾像只鬥氣的公雞，馬上說：“別這樣看著我，我可不會幹這麽沒腦子的事情。”

尼婭冷笑，“你只是想用黑魔法，對吧？”

埃米爾渾身的氣被一紮就破，跟漏氣的氣球一樣，蔫蔫坐了下來。

卡瑪瓦點頭，“我知道造成這一切的人。在這件事發生以前，來過一個因斯人，是嗎？”

尼婭想了想，說道：“是有一個美麗的因斯小姐來過。她很年輕，攜帶著通行文書，身份也似乎很尊貴，政府軍那邊對她很看重。在她的身邊，還有一位同伴，似乎是一個混血兒。”

卡瑪瓦臉上沒有什麽表情，淡淡地問：”他的手裏，還拿了一本書嗎？”

周圍的法師們討論了一會，全都沒有註意到那本奇異的邪典。說實話，他們甚至沒有怎麽註意到那位小姐的同伴。青年似乎特意降低了存在感，隱匿在黑暗中，讓當時的他們無法註意到。

卡瑪瓦摩挲著自己的盲杖，低聲說：“應該是他們了。”

“首席，那兩個人是誰？”

尼婭從容的表情微微變得有點忐忑，追問：“那本書……是否和我們的命運之書有所聯系？”

卡瑪瓦沈默半晌。

他回過頭，對秦奚丹說：“我所知道的，也是這位朋友所告訴我。我的朋友，請你來告知大家吧。”

所有的人的視線都跟著他移過來，看向了秦奚丹。

這時，他們才註意到刻意藏在陰影角落的少女，忍不住小聲議論：“蘆國人？”

“她怎麽會來到我們這裏？蘆國也要插手我們的事情嗎？”

“首席怎麽和她走得那麽近，還稱作朋友，她到底是什麽人？”

……

秦奚丹輕咳一聲，正色道：“在我告訴你們的信息之前，我也有個想要知道的問題。”她指了指自己的臉，“有個和我一樣，同樣來自東方的男人經過了這裏，你們有印象嗎？”

他們聽了以後，紛紛搖頭，表示沒有見過章南露。

一個黑發黑眸的蘆國人，在這邊十分特殊，何況章南露長得還非常醒目，如果真的來過，應該會讓人留下印象。

除非他也用了什麽方法，特意改變面容，或者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

秦奚丹想起自己的沌神面具，心想，戴上這個面具就能變成其他人，說不定章南露也有類似的辦法。

她抿緊了唇，心中嘆口氣，說道：“好吧，那個造成這一切事故的人，是因斯的墮天使，叫作林璞。不過，這也許並不是他的真名。而在他身邊的少女，是大使的女兒。”

“又是因斯？”埃米爾憤怒得滿臉漲紅，大聲說：“怎麽又是這群貪婪的盜賊？！他們到底要幹什麽？”

尼婭微微蹙起眉，“因斯？小姐，我們早與因斯達成一定程度的共識，至少在聖提爾城上，我們彼此都不會去破壞城市。這樣對他們也沒有好處。”

埃米爾氣呼呼地說：“你怎麽知道對他們沒有好處？因斯那幫子家夥，什麽壞事都能趕出來，破壞協定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！”

尼婭冷冷瞥他一眼，“不要插嘴。”

埃米爾氣得跺腳，“頑固專·制的女人！”

尼婭再次望向秦奚丹，問：“小姐，請問您怎麽知道這一切的？”

秦奚丹攤手，“因為墮天使那家夥，剛從我們國家作案逃竄出來，結果到你們這邊又繼續搞事情了。他在我們那做的事情也差不多，企圖喚醒一個古老王陵中的……半條腿快踏入邪神境界的怪物吧。”

尼婭似乎被她的話挑起的興趣，“那你們是怎麽應對的呢？”

秦奚丹苦笑，“也是很湊巧，主要是那個王陵被偶然發現了，趕在怪物修煉最關鍵的時候，我們進去把它的老巢給燒掉，解決掉了它。”

至於那場玄而又玄的升仙，憑空出現的天門，還有天門裏更加詭譎恐怖的怪物，她自然不會告訴他們。

尼婭似乎有點失望，“運氣……難道女神遺忘了我們？”

秦奚丹按了下額頭，對他們動不動就想讓女神垂青感到一陣頭疼。她掩唇又咳了一聲，把話題拉回來，盡量把仇恨往林璞身上拉，“總之，那個墮天使是真的不當人，但凡有一點好事，也總不至於一點好事都不做。”

她補充道：“但是他和因斯那邊也有嫌隙，按照我的猜測，他應該是和某個同伴一起，偷取了某位神使的能力，而他那位同伴，就是近期在你們天空上逡巡的那位聖院天使。”

尼婭若有所思地說：“原來是這樣，這就說得通了，聖提爾城的變故也在教廷的意料之外。據你所說，那位墮天使先是得罪你們蘆國，又反而背叛教廷，現在在我們南洲制造戰爭與死亡，他到底想要做什麽？他就絲毫不考慮後果的嗎？”

秦奚丹聳肩，“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麽，反正他一到哪裏，哪裏就會出現死亡。至於後果，”她微微笑了笑，“一個在乎得少的人，自然不會考慮什麽後果。”

在她和墮天使打交道的幾次經歷中，無論林璞，還是顧時謙，都是個披著人的皮囊的惡魔。他冷血薄情，自私自利，而誘惑墮落，挑起戰爭，造成死亡，似乎也是他的修行方式。

所以，林璞能做出什麽事情，她一點都不奇怪。

魔鬼從來不會考慮後果。

秦奚丹掃了他們一眼，看見那群法師們臉上的憤怒與仇恨，心想，這下法師們也不會放過林璞了。這個人在南洲刮起那麽大的風，就不怕點著的火把自己燒了？

尼婭垂眸，想了幾分鐘，又問：“小姐，墮天使隨身攜帶的那本書，到底是什麽？”

秦奚丹高深莫測地說：“我只能確認，那本書似乎有自己的意識和生命。”

法師們忍不住竊竊私語，議論聲中，似乎是覺得那本書與傳說裏的命運之書有相似的地方。

“第二點，”秦奚丹又說：“那本書會自己選擇主人。”

想到邪典的表現，她心裏默默補充——並且能屈能伸，相當諂媚。

尼婭迅速看向她，問：“小姐，你怎麽知道？”

秦奚丹臉上帶著微笑，並不掩飾，說道：“因為它也曾選擇過我。”

“怎麽可能！”

話一說出來，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頓時不同，帶著懷疑與揣測，還有一絲的不友善。

秦奚丹能夠理解，命運之書可是他們南洲的寶物，如果真的選擇她這麽一個外地人，他們這群原住民法師肯定又會哭唧唧，說女神不垂青他們了。

只有尼婭依舊鎮定，問：“可是現在是墮天使在擁有那本書，所以，是他把你的書搶走了嗎？小姐來到我們南洲，是為了想把那本書奪回來嗎？”

那些法師的眼裏也有同樣的擔憂。

如果墮天使手中的邪典真的是他們的命運之書，他們必然不會讓這片大陸唯一的希望流落到海外，再次到異族人的手上。

那個時候，這位美麗而實力莫測的小姐，也會是他們的敵人。

幸好秦奚丹對邪典一點興趣都沒有。

她托著下巴，眼睛彎了彎，好脾氣地說：“你可能誤會了什麽，法師小姐。那本書選擇了我，可我拒絕了它。”

尼婭表情終於變了變，難以維持原來的撲克臉，拔高聲音，問：“你拒絕了？”

秦奚丹點頭，“我們那有句古話，叫作匹夫無罪，懷璧其罪，我可不覺得自己有本事能守住那本書，也不認為自己能夠駕馭得了它。所以，為了我平平安安的生活，只能拒絕那本殷勤的邪典啦。”

她攤開手，表情無辜，“雖然這樣，讓那本擁有意識的神奇書籍非常失望與難過，但我也只能如此了。真是很抱歉，傷了它的心。奧，如果它有心的話。”

一瞬間，法師們看她的眼神非常覆雜。

能被命運之書選為主人，是多麽偉大的的榮耀。命運之書找上一個異國人當主人，就已經非常不可思議了，可她還拒絕了……居然無情地拒絕了……

他們的心中五味雜陳，有一點不甘，有一點羨慕，還有點說不出來的委屈。

女神你怎麽寧可選擇一個異國人都不選擇我們呢？

難怪女神不愛我們了嗎？要拋棄我們的了嗎？

法師們感到非常傷心。

“所以，”尼婭深呼吸一口氣，讓自己劇烈的心跳緩了下來，問：“小姐，你來到我們南洲，追蹤那位墮天使，不是為了命運之書，那是為了什麽呢？”

秦奚丹臉上的笑容逐漸斂去，聲音冰冷，“因為他傷害了我的朋友。如果抓住他，可以交給我們這邊嗎？我們還和他有一筆債要算。”

尼婭：“我們也和他……”

“可以。”卡瑪瓦回答道。

尼婭法師不情不願地看了眼卡瑪瓦，眼神意味不明。

隔了一會，她低下頭，輕聲說：“一切聽您的安排，首席大人。”

******

在聖提爾城的地下，有著覆雜如網的地下道路。除了法師們會議的大廳，還有很多房間，堪比一個地下城市。這是很多年前人們用來抵禦天災所建，錯綜覆雜，卻又很完善。

法師們救下了很多的市民，讓他們暫時居住在地下城市中。

在黑暗的道路中走路，秦奚丹又想起了蘆國，在鹿生城開會時，那座古老的司天監也同樣藏在地底。

一般來說，建築建在地底的成本很高，也沒有必要。但無論是在蘆國，還是在南洲，都出現了地下的城市與建築群。

這是不是意外著，兩個跨海的大陸，都面臨過同一種詭異事件，所以兩地的人們才會采取同一種方法來應對詭異。

可是詭異事件再嚴重，也不會影響到兩片跨海的大陸吧？

秦奚丹擰緊了眉毛，想起了畢阿婆給自己說過的詭異分級。按災害程度或者可能造成的危害來定級的話，庚級是有可能造成十人以上百人以下死亡事件的詭異。

再往上，己級是百到千人，戊級是千到萬人，丁級是可能使一座城市毀滅的詭異，再往上的丙級是能使一個小國覆滅的詭異，乙級是能使一個大國毀滅的恐怖，而甲級，是滅世的天災。

在以前的黑暗紀元裏，很有可能出現過滅世的天災，以至於跨海兩片陸地的人們被迫在地下挖掘城市，建造建築，躲入地底生存。

恩，這點很重要，等會要寫進筆記裏。

等會有時間，她還想在這裏多逛逛，看能不能找到一些關於過去的記載。

她忍不住在心中想，什麽天災能到這個地步？天上真出現了十個太陽？還是地面全都是惡鬼在游蕩？

更重要的是，十年以後，他們也會面臨同樣的處境嗎？

秦奚丹心中漫過一絲的憂慮。

卡瑪瓦把她帶到了一處休息室。石板建造的房間壓抑，好在空氣流通，裏面放置著四張石板床。

“小姐，你可以在這裏休息。”

秦奚丹問：“休息？你的意思是，安靜地等待死亡降臨？”

卡瑪瓦笑了一下，“如果是你的話，應該不畏死亡吧。”

秦奚丹揉了揉額角，知道他什麽意思，到現在這個時候，她還有可以抽身的機會。

卡瑪瓦：“我向你承諾，如果抓住了墮天使，那本書歸我們，而他歸你們。”

秦奚丹與他灰白的眼睛對視片刻，問：“那我的朋友呢？”

卡瑪瓦微微一怔。

秦奚丹煩躁地擰了下眉頭，“可是他下落不明，你們能幫我找到他嗎？”

卡瑪瓦聲音溫和地說：“不用擔心，你的那位朋友非常強大，如果是他的話，也能逃過死亡的羽翼。”

秦奚丹揉揉眉心，說道：“好吧，我考慮一下。”

她沒有考慮多久。

當卡瑪瓦轉身，走至門口時，身後的人喊住了他。

臉上帶著微微笑意的年輕女人說道：“不好意思，我還是很想要加入。之前你不是說過，感謝我加入這場旅行嗎？旅行還沒有結束，我可不想退場。”

卡瑪瓦聽後，嘴角往上輕輕揚了揚，露出一個不著痕跡的微笑。

他溫聲說：“小姐，這場旅行不一定會有美麗風景。”

秦奚丹挑眉望他，“但是有朋友相伴？”

卡瑪瓦手放在胸前，畫了個三段弧，“女神保佑你，我的朋友，”他為秦奚丹祈禱完，突然又說：“你想清楚了嗎，這次也許會非常危險，如果我們的那位朋友還在，一定不會讚同你將自己涉入危險的處境。”

秦奚丹嘆氣，“我知道，他那個人真是……固執又古板，沒救了。不過，他就算不讚同，也會尊重我的。”她狡黠地笑了下，回頭望向身後，“而且你怎麽知道，我是在做危險的事情呢？”

在身後的陰影中，一個與她一模一樣的身影靜靜站著。

【鏡中世界·幻影】——

在進入天使身體幻影崩潰後，影子在隱世之鏡中緩慢地重生，終於恢覆完全。

有影子當然可以為所欲為！

秦奚丹嘴角上翹，問：“我們接下來去幹什麽？和死亡掰腕子嗎？”

卡瑪瓦腳步一頓，居然在身邊人的聲音裏，聽出了一絲期待。

蘆國人都這麽……勇敢無畏嗎？

他陷入深深的懷疑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感謝在2023-02-21 02:15:06~2023-02-22 08:06: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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